如何看待注册会计师在证券市场中遭遇的公信力危机

    ——访深圳大华天诚会计师事务所胡春元博士 

　　胡春元，1969年出生于福建。1991年毕业于西安交通大学，获经济学（会计）学士学位；1994年毕业于厦门大学，获经济学（会计）硕士学位；1997年获上海财经大学经济学（会计）博士学位，师从徐政旦教授。1991年以来，先后在厦门大学会计师事务所、厦门会计师事务所、深圳大华天诚会计师事务所从事审计与管理咨询工作。现为深圳大华天诚会计师事务所执行合伙人、注册会计师；兼任中国注册会计师协会“注册会计师专门化”教材编审委员、深圳注册会计师协会技术委员、深圳无党派知识分子联谊会理事。先后在“Managerial Auditing Journal”、《会计研究》、《审计研究》、《中国注册会计师》等刊物发表论文60余篇，出版专著有《审计风险研究》、《风险基础审计》。 

　　记者：近两年来上市公司的作假、违规行为屡屡曝光，如近期的“银广夏”、“麦科特”、“张家界”、“东方电子”事件等，这些事件都不同程度的涉及到会计师事务所出具的严重失实的审计报告，公众对注册会计师的公信力以及专业能力提出了质疑，您认为应如何来看待审计结果与公众期望的差距以及证券市场中注册会计师的违规违法行为？ 

　　胡博士：这些事件不仅对注册会计师的公信力打击较大，而且严重地波及了整个行业，但同时也为行业的发展提供了活生生的案例，我们可以从中得到教育。无论在中国还是在美国，都存在上市公司造假的现象，国外注册会计师行业的发展中也伴随着日益增多的审计诉讼和职业赔偿。首先，从外部环境来看，社会期望与审计人员行为结果之间的审计期望差是客观存在并且是永远不能弥合的。实际上，自社会审计产生至今，审计始终处于一种被动状态，始终在为满足社会的需求而努力，但始终无法达到完全满足社会需求的程度。而根据国外注册会计师行业的经验来看，随着经济发展速度的减缓，股票下跌或上市公司出现财务困难，当投资者或债权人蒙受了损失，总是希望从其它方面来弥补。尤其是在转轨经济或社会变革的时期，审计客体的日趋复杂和风险环境日益恶化，注册会计师极易成为改革成本的承担者而被卷入审计诉讼和大规模的职业赔偿。其次，我国的审计方法体系是建立在内部控制评价之上的，独立审计准则强调的也是制度基础审计模式，着眼点在内部控制的研究评价，并不将降低和控制审计风险贯穿于审计的全过程，对审计风险的认识不足。但事实上，由于处在新旧体制转换以及证券市场发育还不成熟的背景下，我们现时的审计环境比国外复杂得多，隐藏着很大的职业风险。目前，国际会计公司普遍已采用了风险基础审计模式，它立足于对审计风险进行系统的分析和评价，使审计人员关注审计风险的每个环节而主动控制风险。具体到目前的一些个案，除了上述的因素外，当然还与注册会计师自身的利益驱动而不顾职业道德，事务所合并以后缺乏严格的审计质量控制以及注册会计师的专业能力确实离公众的要求还有差距有关。所以我们在注册会计师的学习条件及后续培训上还需要做一些扎扎实实的工作，注册会计师的风险意识还需要进一步的强化。 

　　记者：我们注意到，近来有媒体认为证券市场的振荡，上市公司质量较差主要是因为注册会计师出具的假报告太多，认为应加大对注册会计师的处罚力度，追究涉案注册会计师的刑事责任以促进证券市场的良性发展，您认为这是否也有利于净化注册会计师执业的市场环境？ 

　　胡博士：近来媒体舆论确实给注册会计师的压力很大，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媒体代表了一种社会期望：希望注册会计师能做到100分。但实际上他们只能做到85分。这与媒体和公众对会计和审计的理解不够，没能站在新兴证券市场这一特定的社会历史背景中来看问题，对注册会计师的要求有点偏高有关。注册会计师行业是专业性很强的职业，其风险来源于为客户的服务，而且这种风险永远都有。一旦注册会计师在审计报告上签字，就意味着要承担一定的风险。我想没有一个事务所敢说自己从没出过错，“五大”也不敢。我个人认为，注册会计师的签字是要对整个社会负责，而不仅仅是对投资者和债权人，特别是执行与上市公司的相关业务，可能有很多的家庭、机构都涉足其中，牵涉的面很广，作为一名负责任的注册会计师应该从这个高度来认识自己的职业特性和社会责任。同时我们也应看到，中国证券市场中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它已积累了一定的时期，现在暴露出来，仅仅还是一个折射。现在无论是上市公司的财务信息还是注册会计师的审计报告均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公信力危机。从表面上看这场危机是由注册会计师出具的报告引起的，实际上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证券业界的监管高层也都认为完善上市公司的法人治理结构和提高财务信息的披露标准才是规范证券市场的根本所在。当然加强对中介机构的监管也是必要的，但如果一味地加大注册会计师的法律责任，让注册会计师承担与其职业或与其所处的特定历史阶段不相称的风险，会大大挫伤整个行业的信心，将社会引向另一个极端，把注册会计师变成 “过街老鼠”。这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善注册会计师的执业环境，也不利于证券市场的健康发展。 

　　记者：那么，我国有关的法律是如何来界定注册会计师的法律责任的？ 

　　胡博士：在《会计法》、《注册会计师法》、《证券法》和《刑法》等法律上均规定了注册会计师的法律责任，但都不具体。我们审计上说有两种情况下注册会计师要负法律责任，即过失行为和欺诈行为。前者可能负行政责任或民事责任，或两者兼有；而后者可能要负刑事责任和民事责任。关于“过失”行为，有关法规和《独立审计准则》尚未作出具体规定。在注册会计师考试教材中将“过失”分为普通过失和重大过失，而重大过失有可能被推定为欺诈行为。欺诈行为是指注册会计师以欺骗或坑害他人为目的的一种故意行为，具有不良的动机是欺诈的重要特点。对注册会计师而言，是指明知委托单位的会计报表有重大差错，却允许客户在会计报表上虚假的陈述或遗漏重要信息，并出具无保留意见的审计报告。 

　　记者：现在中国证券市场的情况跟发达国家早期的证券市场的局面比较类似，国外证券市场和注册会计师行业在遇到像我们今天所面临的困境时是如何处理的，对我们有何启示？ 

　　胡博士：证券市场经历的变革和逐步完善的过程也就是公司的信用和注册会计师的公众信任度逐步建立的过程。国外成熟的市场有100多年的历史，注册会计师行业也是经历100多年的历史才会有今天“五大”这样的大树。在社会对注册会计师应承担的责任方面，国外主要是采用民事赔偿而少有行政处罚和刑事责任。在法律环境较为完善的英、美，随着审计环境的日趋复杂，“五大”的索赔数量和金额也在不断攀升，从1974-1989年的15年里，“五大”清偿索赔数额为18亿元；而从1980-1995年的15年间，其索赔金额则上升到95亿美元，当然审计费用的收入上升也较多。由于风险基础审计的广泛应用，注册会计师行业进一步弥合了公众期望差，控制或降低了审计风险。当然这也是注册会计师行业付出了惨痛代价后反省的结果。美国在20世纪的40年代，注册会计师行业也一直强调现代审计主要是对会计报表的认定是否按公认的会计准则表述来发表意见，以抽样审计的局限和内部控制评价来辩解或摆脱责任。而60年代以来，随着竞争的加剧和破产企业的增多，社会公众对审计作用的期望越来越高。美国注册会计师协会的一项调查表明，社会公众认为审计人员应对揭示差错和舞弊行为承担足够的责任。而许多审计诉讼都以注册会计师的失败并偿付大额赔偿而告终。针对这一形势，美国注册会计师协会公布了第53号、54号准则。揭错查弊成了现代财务审计中与确定会计报表公允表达并重的审计目标，这也是风险基础审计产生的重要原因。由于我国审计准则中对风险的提示不够，部分注册会计师可能仍天真地认为只要是按照审计准则来执行审计程序就可以免除责任，这种想法显然是过时的。 

　　记者：也就是说审计准则并不能起到绝对的保护作用？ 

　　胡博士：审计准则是注册会计师行动的最低标准，它只能提供一定的保护。我想无论从社会责任，还是从风险控制的角度，注册会计师都应该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国外的经验就是很好的例证。不过，审计准则的保护作用也取决于注册会计师自身的专业素质和专业能力。我们可以明显看出有些个案中注册会计师的工作确实是“浮在水面”，如果真正用足、用好了审计准则，有些问题是可以提早发现，并对上市公司的会计报表说“不”。实际上，现在查处的几起案件都表明注册会计师在某些方面犯了“低级错误”，不是欺诈行为，也是重大过失。所以政府有关部门要给予行政处罚，严重的还应移交司法机关。 

　　记者：考虑到注册会计师行业未来的发展，您认为会计师事务所以及行业主管部门应从哪些方面来加强自身的建设？ 

　　胡博士：注册会计师行业要发展，要取信于社会，优秀的人才是主要的；其次要为他们提供强制性的后续培训；注册会计师事务所自身要创立良好的企业文化氛围，能传输给员工正确的工作理念和工作方法。注册会计师要获得较高的社会地位，不能以追逐利润为中心，而应以提高专业服务水准为目标。在行业的监管方面，因具有证券期货业务资格的大所有着更广泛的社会影响，应注重对他们的业务指导和监督。注册会计师的审计目标、审计导向要能迎合社会公众的利益需求，也要和我们的风险环境相适应。在目前中国转轨经济的背景下，我国注册会计师的力量还是比较弱的，出了问题大家都直指注册会计师，他们承受着方方面面的压力，充满着内忧外患。所以，完善的法人治理结构、净化的会计市场和理性的委托人基群的早日形成也将大大有助于注册会计师行业的良性发展。同时，作为行业的主管部门也应加大对注册会计师行业的宣传。 

　　记者：入世在即，很多相关的业界人士都担忧，以我国注册会计师现有的水平很难与“五大”等国际会计公司竞争，您认为我国的注册会计师行业在入世以后的生存境遇如何？ 

　　胡博士：正如前面谈到的，这些事件的冲击波从某种程度上引发了一场行业危机，注册会计师的公信力可能需要两三年的时间才能恢复，但并不能据此简单否定整个行业的职业操守和专业能力，说我国的注册会计师就没有市场了。如果你认真分析，就像有的人喜欢名牌，有的人喜欢实用的商品一样，市场的需求是有层次的，所以我们总有生存的空间。其实我们的事务所无论怎么合并都和“五大”不在一个竞争的层面，这不仅是在中国，全世界的会计市场中，他们也都是“老大”。目前的真正问题是，通过这一系列事件，我们需要总结注册会计师行业过去近20年发展中的一些经验和教训，扎扎实实做一些工作，如：注册会计师审计的导向、理论及方法体系、审计目标与公众期望、行业的定位和自律组织建设、注册会计师入门条件和强制培训、职业道德和风险强化等等，对未来作出新的指引。我相信，通过一两代人的努力，注册会计师行业一定会取信于社会、赢得尊重，获得较高的社会地位。